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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胡了了:黄公度 [打印本頁]

作者: 鱼丸子    時間: 2020-11-20 10:20     標題: 胡了了:黄公度

士生古人之後古人之詩號專門名家者無慮百數十家欲弃去古人之糟粕而不爲古人所束縛誠戛戛乎其難雖然僕嘗以爲詩之外有事詩之中有人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與古人同嘗于胸中設一詩境一曰復古人比興之體一曰以單行之神運排偶之體一曰取離騷樂府之神理而不襲其貌一曰用古文家伸縮離合之法以入詩其取材也自群經三史逮于周秦諸子之書許鄭諸家之注凡事名物名切于今者皆采取而假借之其述事也舉今日之官書會典方言俗諺以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曆皆筆而書之其煉格也自曹鮑陶謝李杜韓蘇訖于晚近小家不名一格不專一體要不失乎爲我之詩

——人境廬詩草自序


余之生死观略异于公,谓一死则泯然澌灭耳。然一息尚存,尚有生人应尽之义务,于此而不能自尽其职,无益于群,则顽然七尺,虽躯壳犹存,亦无异于死人。

——乙巳正月十八寄梁启超





世界是快的,乡人说话快,跑动快
农忙或赶市,还是稚童在荒废的宅院踢球
这些图景让你总觉空间太小,四方的屋檐
鸟也厌倦重复的盘旋和来回,它休息翅膀
才与捶腿的老者、多病而寂寞的少年对望
你将下颌仰到最高,只见屋顶瓦上的鸟屎
沉积多年而不觉其垢,似祖上专意的刷饰
于是,它又迅速落回《天下郡国利病书》
耳边响起零散的吟哦,间杂窗外的蜂鸣
杜甫固然好,可他也救不了泰山之小
长六尺三寸,重九十一斤六两的肉身
耐受制度的惯性、倾倒于无限的热切
束之高阁的躁动,辗转着碾破历史之镜
正衣冠的时代已经过去,当你闭目幻想
张开是无数双你的眼睛,而不是一个
完整的分裂体,碎片们蠢动着
贴合它们的尖,空气严丝合缝

所以当太平的流寇把珠玉字画
洗劫一空,屋舍俱焚,父亲剧烈的苦痛
迎来你堂前燕般的迟钝,你和祖母
坐在冰凉的土地上,随时都能站起身
做些重新来过的工作,任何停滞的物
无论有多美,都是在静候毁灭
已有的遗器,不能用作未来的仪式
妹妹要初学缝补,你要准备结婚
日月如在一条细轴上颠倒转动
你悲哀它们,是不能弹飞的空竹
而你很快就将是一个前驱的陀螺




你听闻绅士谈论永动机的妄想
如一个无需鞭子的陀螺
凭自身对动的渴望,轮转不息
它就能为眼前这座巴黎铁塔
提供永恒的电力

那么,它的生命是什么呢?
你问他,这么了不起的器械
只是为一座呆在本地的塔
提供电力?

他张口结舌,你的语气
像临地的轻气球,和缓下来:
我只是想,它应该做得更多......



在旧金山,公务间歇
你听闻一位老人高声朗诵惠特曼
他坐在水池旁的长椅
你偏离简陋的行道,踏过草坪
穿过松树,循声看见他的秃顶

多么健康、宽广的声音
多么宏阔、宽广的诗——
它直接叩击你的心门
虽然有几个词没听懂
你愿以崛奥的母语回应

老人回头,面色赤红
像故乡刚喝过酒的伯父
看见你黄白的面色
和你扫在肩上的发辫

他原来无限的目光
立时收得狭窄
像私塾念书的同窗
从论语的纸页边见到蟑螂
只盯在一处,置其于死地

你握拳在口边咳嗽
肺病暴露在内心的激烈
你没用水平有限的口语
询问惠特曼的名字

你本想与他分享杜甫
看来这不是要紧事
你跑过松针和松鼠
你是他见过动得最快的华人



陀螺尖卡在地缝,而且不停转
咄咄怪事,你纵手去拔
地下有种力握住那粒尖
它还想从散架的田野上
繁衍出荣荣的自转命

你唤儿女请铁匠取锤子来
它被锤碎,尖失去凭依
项上空悠悠的,不能快速周转
而左右摆荡,像在叹气
你付了工钱,回屋养病

给不同打算的朋友们写信
梁任公、陈散原、严几道
前两年在湖南,自觉打开阀门
没想到先溅出同仁的血
夜雨如快棋,想把假庇的棋盘敲碎

你把旧历换成新历,好玩似的温故
英文里的咬舌音,它不再会被指正
也再无用处,本地的官兵包围寓所
面孔个个相似,或是看错
里面有一童年踢球的伙伴

于是耐心回到冲破的书斋
英国的玫瑰和德国的菊花
维多利亚风格的人境庐
你有多狂躁,木地板上
就多散落几本托古政书

你被视作迷失于世界
为妇幼办的启蒙学校
平行于好人家的缠足
文明遭受白眼和恐惧
我们今天如何向你告慰

但动本身绝不是欺骗啊
当你在岁暮大口咳血
声带嘶哑地怒骂慈禧
那些烈而无己的词语
惊恍爱看热闹的神经

你从未体验过虚幻感
像墙上重重的头颅印
一只手紧抓床布
另一只肘猛击床板
侄子说这是大病痛




在东京,你听闻吉田松阴的故事
产生以身效法的勇气,很年轻的事了
给同样年轻的“亲华派”日本友人们
讲授汉诗的间隙,他们从意象中抽身
无所谓的谈论松阴,显然他们
对古国诗卷中的韩愈更有兴趣
他们也喜爱你的诗,惊奇于创造性和生命力
你却反应冷淡,诗比起世界
还是太有限了些,即使再不拘
终究也要在不拘中生成新法度
它不是扩张,而像陀螺的变向......
你想这些日本人不会懂,没有说出来
——这是你回忆时懊悔的傲慢(主要是对诗)
一代人付诸的努力比松阴更甚,对抗的两方
都被更无限的黑暗卷入,这黑暗又被诗卷入
写的人是你,诗必须远远超越你所能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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