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阿多尼兹奥,是近些年来在国际诗坛出现的热门人物。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有着复杂的感情故事和家庭背景。她是当代最尖锐、最刺激的诗人之一,评论界经常把她与“自白派”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安妮·塞克斯顿相提并论,但实质上她们之间有很大的不同。通过梁余晶的译介,我们了解到了这个诗人更多的风貌。今天我们独家推送一些她的诗品供大家欣赏。
_偷来的时刻
发生了的事,都已发生。如今最好的
回忆是——他切成片的橙子:橙皮
完好,然后刀落,冰凉的一块
送到我嘴里,他嘴里,我们之间
有层薄膜,那只精致的橙子,
舌头,橙色,我的裸体,他的,
还有他把我顶到冰箱上的动作——
现在我又感到他的手,那个吻
没有持续,但透过果皮狂野地
传出一道神经双闪。
爱很无情,它就这样闯入,
不断放射光芒。我们在炉边
吃一个橙子。桌上放着
紫色的花。我们还有几个小时。
_缪斯
我走进屋时,
还没到吧台,男人们就给我买好了酒。
一晚之后他们便爱上了我
哪怕我们没碰过。
告诉你,我特别擅长这点破事。
他们想起我就冒汗,
独自在廉价房里,他们听着
隔壁传来的呻吟
会猜那是不是我
发出一声尖叫,像火车哀号而过。
但我已在两州之外,和一个男孩躺在一起,
让他饮着我喉咙搏动时涌出的雨水。
没人离开我,都是我在选择。
我一出现,就像人行道上的钱。
你听,宝贝。电话线里飘来的就是我的高跟鞋声。
我是那一冲而下的乌鸦
你猛然望见我
越飞越远,这时痛苦
会深深扎进你
你就得闭上眼睛,哭泣,像个该死的女人。
武器
我用箭射死蜘蛛。
用压路机碾平蚯蚓。
对付蚂蚁我安排空袭。
至于穿过纱窗进屋的蜜蜂:
一盏喷灯即可。
对哺乳动物就更容易了——
一桶水就淹死猫,
一句咒骂丢给狗。
对爱情,只需厨房里一根火柴。
加上一只漏气的煤炉,
只等晚餐备好,时机一到,
一把火烧掉。
_31岁的情人
当他脱掉衣服时,
我想到一块正打开包装的黄油,
那种牛奶般的光滑质感,
从冰箱拿出来时它还很硬,
就像他的身体很硬一样,结实
高耸的胸肌,乳头像崭新的硬币
压进胸脯,下方的肌肉铺展开来。
我看着他的手臂,形状仿佛
被一把刀削过,刻画出曲线,
三角肌,二头肌,三头肌,我几乎不信
他是人类——背阔肌,髋屈肌,
臀肌,腓肠肌——他被制造得如此完美。
他裸体站在我卧室里,还没受到
任何损害,虽然他很快就会
受到损害。有一天他会长出肚子,
铁丝状的白发,流尽柔软的深色
纤维,他皮肤的奶油色也会
松弛,慢慢分离,罩着一团矮小稳定的火焰,
他对此不知道,正如我曾经不知道,
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他这点,
我会让他在床上摊开身体,
这样就能一次次吸纳他的
富饶资源,用我唯一能做的方式将其夺回。
_洗
我把母亲从澡盆里拉起来,
我那滴着水、赤裸、颤抖的母亲,
扶她坐上我孩童时期曾坐过的
马桶盖,在她洗澡时
陪着她,纤细的水流升起,
她的乳房落向两侧,
她耻骨处浓密的金色毛发
像鳗草一样漂浮,她的腹部
像水面的肥皂漩涡一样苍白。
我让她坐下,用一条毛巾裹住她,
跪下修剪弯曲的黄色脚趾甲,
把两只脚都握在手里,
尽量动作温柔,尽量比上帝
更仁慈,后者创造出她后,
用一条粗糙的舌头将她舔净,然后
把她留给生活,留给苦难,留给了我。
_死亡诗
我非得要再谈这个吗,难道没有其他主题了?
我能忘了马路上飘动的那一小块
被压扁的松鼠皮吗?我能忘了那条路,
还有无论如何,哪怕为了加油,或爱,
我都不能停车的情形吗?我能不想起
留在我身后某个镇上,身穿
蓝西装,双手合拢的父亲,
以及我那一边抱怨膀胱,一边吞下
所有药丸的祖母吗?我正经过的这些城镇,
那些蹲在壕沟边的孩子,他们胸脯
和前额上的洞,那个捧着肿瘤的女人,
那条拖着残疾屁股的狗,我能努力不去看吗?
如果愿意,我可以闭上眼睛,远远坐开,
我可以靠在朋友们的肩上,
吃他们吃的东西,喝那瓶
被传来传去的酒;我可以轻松点,不是吗?
基督,不是吗?还有其他的主题,只需一分钟
我就能想到。我会的。如果你知道,告诉我。
告诉我。提醒我,为什么我在此地。
_数字
多少个夜晚我像这样躺着,因某些计划而兴奋,
因害怕而兴奋,因某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兴奋,仍想
结束一场已终结的谈话?多少个夜晚浪费
在不睡觉上,多少浪费在睡觉上——我不知道
世上有多少种饥饿,多少辐射或盐,在普通一小时内
世界崩裂了多少次,多少次分解至虚无
又重新开始。我不知道上帝如何能忍受
同时看到所有这一切:倒下的尸体,纪念碑,焚烧,
情人们在多少封锁心灵的地板上踱步。我想闭上
眼睛,在雾中找块安静的地盘,只有一些羊走向栅栏。
我想数数它们,我想它们结束。我不想弄明白
有多少人坐在即将停业的餐厅里,
当馅饼在冰冻的黑暗中旋转时,其中
哪些人又会整夜在人行道上游荡。我的生命还剩下
多少个日子,生命又有多少意义,倘若我努力说出
它的某种真相——我曾努力过多少次,失败了
多少次,绝望过多少次?那块地盘已湿,每片草叶
都闪着自己独特的光芒,哪怕在这里,我也不禁
再次发问,白色天空布满了脚印,砖块,
布满了祈祷念珠上的抱怨,布满了划过火焰
又蒙住双眼的手。我累了,现在想休息了。
我想亲吻爱人的身体,那唯一的嘴,那没有阴影的
朴素姓名。让我去吧。今夜有多少
祈祷,我们中又有多少人必须保持清醒,倾听?
诗 / 金·阿多尼兹奥
翻译 / 梁余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