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首
〔新西兰〕詹姆斯•K.巴克斯特
张桃洲 译
月亮和栗树
1
落在社区屋旁草地上的栗子
出于保护,有一簇刺猬样的尖刺,
幼小时绿色,变老时褐色,会刺穿赤脚
让你的手指流血——当你拉开它们
想得到果仁时——果仁也能够
把壳的碎片挤进一个人的指甲里,
所有这些都是值得欣赏的。我告诉天主教访客
栗子向我们解释了我们自己的宗教
用巧妙隐藏在恐惧之刺下的爱的果仁
以免我们变得莽撞——也许称之为上帝的玩笑,
我能满不在乎甚至在血流如注之际!
碰巧,栗子可以被生吃
但很多人宁愿把果仁用油炸约一小时
用小刀片抹上黄油后端上桌。
2
如果他们称为教堂的村子后面
那块巨大的圆石要被移动
就需要用一根精巧的撬棍。有人曾说,
“到了把魔鬼赶出村子的时候了,”
有人回答,“那需要两代人
把他们变成基督徒”——那块圆石堵着那口
毛利人称为圣母①的井——不是我们
崇拜的那位蓝白女士,
而是一个立着像水缸(这个词的双重含义)
用英语骂着那位白人②卡车司机的女人
她轻轻地抚摸我的胡须,对我说:
“我忍不住为你感到难过。”上到会堂③后
她看着新木板说,“那些旧的会高兴,”
然后用她的脚后跟踩破了有刺的栗子壳。
3
明净的月亮在清澈的天空
带来了一种平静,经过一天的访客之后
他们好奇,“他们将能够适应
这样的生活么?”或者别的,
“他们睡在哪儿?”塔姆、里亚、维赫
已经带着他们的担忧去了旺阿努伊,
修女们在另一个地方进行讲解;
警察们睡着了,我希望。于是我赤脚
沿着教堂下面的草路行走
到了那苦工和洁净的圣地,
对月亮说,“母亲,记住我们,
为我们治愈那所不能联合起来的,
光明和黑暗,流浪汉和法利赛人,
村子的爱和教堂的规则。”我的脚一阵冰凉。
————
①毛利语:Te Whaea。也有“源头”之意。
②毛利语:pakeha。
③毛利语:wharepuni。
养狗的问题
1
冰冷的双脚,疼痛的牙齿,愚蠢的心智,
不幸进入了我们
像钻进木头的蛆——简单来说,
和其他五人去往教堂,
“云和雨,赞美我主”——
但甚至狗也弓起它们的背咕哝着,
等待着包虫病检查员
过来并说,“狗,因为是一只狗
我要射杀你!”那样感觉更好些;
我需要笑一会——
笑是治疗
对抗上帝的敌人,
我们想象的那一个,嗜杀成性的父,
他想看着我们整齐、完全被控制并且迟钝!
2
我大肆宣扬那没有好处;
狗们缓缓踱进会堂①,
拉斯特斯,特拉希,鲁特,和那些没有名字的,
在床上遛达,在阳台上拉屎,
把它们的鼻子伸进面粉袋里——好了,我不喜欢跳蚤,
我朝它们叫嚷,踢它们的屁股,
遭遇了二十五位爱狗者惊异的眼睛,
说道,“你怎么啦,赫米?”
我不是圣弗朗西斯;我不想经营一个狗农场;
我谋划与我们动物伙伴的生活作对——
昨夜我朝一只猫扔了一块石头
它通过破板子爬进了小屋,
然后羞愧袭上了我的后背——甚至令我抬头
望着冬天的星星,听见他们说,“你怎么啦,赫米?”
3
狼兄弟,你将不得不接受我的道歉;
我是人狼,一如霍普金斯表述的——
我的毛发密布,我已忘记怎么说话,
我想射杀那个警察,他栽赃约翰②进了牢房
以莫须有罪名——当我的天主教徒同伴
抱怨缺乏一道电线围栏
向下沿着社区中间,分开
他‐身体和她‐身体,让我巡逻它
带着一支装弹猎枪——是的,我发脾气
暗暗地,暗暗地!那个最丑的担忧绵羊者
与我一样友善——为我祈祷吧,狼兄弟,
穿着造物主给予你的优质长袍,
如果你向星星嗥叫,伙计,我也一样——
你是热血的——到我床垫上来——我接受你的跳蚤!
4
洛琳已经煮好了一满罐粥
睡眠者开始醒来,在他们宛如防空洞
用毛毯覆盖的铺位里——那么多脸庞,
灵魂各自活着,那未知的数量
我以我的生命作赌——轰炸之夜过后
太阳神③升起大量灰色的河雾——
鸟和猫踏着污泥,教堂尖塔里的钟
当当作响伴我做弥散——你认为我应该
祈求生还是死,兄弟?都不是。一个人只能提供
粪便、跳蚤、湿、冷、鸟、狗、疼、爱,
还有特•阿维图神父养育的白色花盘,
到外面台阶上分享一支烟吧,
在太阳下暖和一下双腿——当老红薯
停止与冻土作斗争,它确实得到了一种恩赐。
————
①毛利语:wharepuni。
②毛利语:Hoani。
③毛利语:Te Ra。
狗尾巴 ①
1
当我从河里走到公路上来,
两辆卡车经过我,扬起一团尘土
于是我用浴巾捂住我的嘴
呼吸着湿布。塔莱瓦在一座旧桥上
用一只喷枪切割着铁柱子,
但他告诉我——“成了②”——“氧气用完了。”
我爬过通往教堂③的漫长小道
思忖着托马斯•莫顿的话——
“生命终结时上帝会在灵魂的蜡上
按一个印。如果蜡是温暖的,
上面会留下印迹;否则,它将碎成粉末”——
诚如所愿。我自己的心也许还是我的棺材。
爬上这儿他们给我一杯压榨的苹果浆
饮用。在秋天食物④从树上落下。
2
圣徒们的坟墓闪耀着黑暗之光,
我意指那些谦卑者
葬于我们的屋子旁,在那些覆盖着
倒塌的村子的荆棘下,绵羊在那里吃草
掉下一簇簇羊毛。黑暗之光闪耀在
葬礼⑤的核心,那儿已经搭起一顶帐篷
用来存放棺材,一个寡妇有一张
三天没睡觉的脸,在等待那次
复活。我记得
纳鲁阿瓦希亚⑥的教堂关闭时,
替代性地跪拜在一棵苹果树下的
圣母⑦石像前面,它因雨淋而变暗,
受到苔藓的侵蚀。黑暗之光闪耀
在谦卑为之打开一扇门的任何地方。
3
一只巨大的沙螽⑧爬上我床边
用麻布做的卷梯。我不想
这个业余灌木恶魔的抓挠
干扰我的梦,
或将爱之咬痕留在我脖子上。先是斯蒂夫过来
瞧了一眼——“把它砍成两半,”他说——
然后是泽玛——“你在杀戮方面很蹩脚,
赫米,”(她咯咯地笑)——可我从隔壁房间
拿了一只鞋,站在最结实的椅子上,
踮着脚尖用力打它——断了!
那只沙螽,拖着白色肠子,掉在地板上,
一条三英寸的穿着破盔甲的龙,
可怜的生物!我又打了一下结束它的性命
躺回来读书,这时蚊子吹奏起它们的笛子曲。
4
雨下了一整天。现在水池将被注满
沿河的马路将变成湿粥
并开始变滑。赫雷维尼告诉我
上帝如何警告他堤岸会坍塌,
于是他下了平地机,来转移他的伙伴们
他们跑到安全处,堤岸果然塌了
无声地,八十吨泥土和石块,
埋到了他的腋窝。他的腿仍然是青的
巨石折断了它,用螺栓把骨头接起来,
但他能靠它走路。从屋顶漏孔流下的水滴
溅落在厨房里,炉子后面的案板上,
还有弗兰茜的床脚边。在云盖之外
我听见哈米吉多顿之鸟的低吟
那将在某一天终结我们所理解的世界。
5
族人们用业余时间在那棵大栗树下面
做一个养鸡场。这样我就醒了
听见屋子前面用铁锤钉钉子的
尖利的声音——斯蒂夫和格雷格
在做着过去两年里几乎没有发生过
的事。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
进来看望她们的长发老叔叔
他宽阔的后背倚在睡袋上
在休养他的风湿病——特•胡英加,
泽玛、弗兰茜、卡姆,她们带来了咖啡,
又留下来坐着畅谈她们的想法
然后把脑袋靠在我的枕头上。有人认为
我养了一个后宫。不,我的后背不够强壮。
我养了一个鸡场,用来收纳天堂鸟。
6
“狗尾巴”——这是狗尾巴
摇摆在我书的末尾;
与一位亲爱的毛利朋友辩论之后,
我整夜行走在去往雷蒂希的路上,
想着,“二十四英里将使我的脚垫变成纸浆
直到脚底肿起如气球;
疼在我脚上,是我主的痛。”早上
我看见灼热、鲜红的太阳升起
在位于雷蒂希的赫雷维尼房屋旁边的
山上。但昨晚在石头上蹒跚行路
途中,我必须停下来,仰望那些星星
看到了那些白火的肋拱
挂在那儿像白桫椤叶的底面
种植它们为我们人类提供庇护。
7
像一个人在黑暗中前行
是这次黑暗之旅的意义;
那么单纯,树木、星星、裸露的山杯,
毕生等待着的死亡
确实必须如此。探求雅各之梯
将会误解自己和那个黑暗主人,
然而有时道路通向一个地方
那儿河水奔流,马儿飞驰
在一排树篱后面。这样就可以坐下来,
点燃一支烟,在冰凉的草地上
擦一擦你淤青的双膝。总是因为
一个人的身体是一所会堂,
肋骨、臂膀,为了部族汇聚在那里,
心脏应该是他们的水之源泉。
————
①毛利语:Te Whiore o te Kuri。
②毛利语:Kua mutu,是耶稣在十字架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③毛利语:wharepuni。
④毛利语:kai。
⑤ 毛利语:tangi。
⑥新西兰位于怀卡托河和怀帕河两大河流交汇处的一个小镇,那里有怀卡托最重要的毛利人公墓。
⑦ 毛利语:Te Whaea。
⑧毛利语:weta。
丨巴克斯特(James K.Baxter,1926-1972)是新西兰当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一生著述甚丰,出版过诗集《越过栅栏》(1944)、《吹吧,丰收之风》(1948)、《倾圮的房屋》(1953)、《在一去不返之火中》(1958)、《猪岛书简》(1966)等。巴克斯特去世前几年里,大部分时间住在“耶路撒冷”——新西兰位于旺阿努伊河边的一个毛利族人聚集区,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创作了《耶路撒冷十四行诗》、《秋之书》等重要诗集。他身后出版的主要作品集包括:《詹姆斯•K.巴克斯特诗选》(牛津大学出版社1980年初版、1995年精装本)、《巴克斯特散文全集》(四卷本,维多利亚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巴克斯特书信集》(二卷本,维多利亚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 |